“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仲秋时分。
津港的秋似乎有些情绪波动,温度总是忽高忽低,前阵子冷到要外套披身,最近又烈阳返场,白露也不例外。
上个月的江边女尸还未完结,为了推进卡壳的破案进程,西关副支队长再一次回到了案发现场,打算寻觅一些不曾发现的线索。
同行的还有他的助理。
jeep一路开到了江畔,车轮碾在石块上咯吱作响,紧接着便是车门打开的声音。
“秦队,都过去这么久了,您觉得,还会有什么线索吗?”紧跟着男人下了车,路铭嘉走到他的身边。
眺望着江水,扑面而来的不再是鼓噪的热气而是凉风。秦驰轻嗅着空气里清淡的草木气息,并未搭理身边人迟疑的问句,自顾自地向前方葱郁的芦苇丛走去。
眼见的上司这般态度,路铭嘉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无奈抿嘴,默默跟在了他的身后。
风静静在耳畔呼吸,掠过男人瘦削的轮廓,携半缕他身上的檀香扑散在路铭嘉鼻腔。年轻人掀睫看他,看距离自己一米之外在禾草丛中前行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恍惚。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檗黄色的芦苇叶织就一片连绵起伏的海,浪似的阻挠着二人前进的步伐。路铭嘉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傻跟着,自己也在低头寻找着能够破案的蛛丝马迹。不经意间抬头看看,才发觉秦驰已经走到十米开外的地方了。
毛绒的叶轻刮在脸上,带来点不刺激的痒,年轻人眯眼,苍郁的草丛间秦驰的背影便朦胧了起来。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背影,还是他的背影。
几年来不曾变过,一样的瘦削,一样的冷冽,一样的,只留给他一个沉默寡言的轮廓。
他追逐这个背影多久了?望着白茫茫里那片唯一的黑,路铭嘉钝钝地想,时间白云苍狗,东兔西乌,漫长又短促,他似乎一直在走向秦驰,但直到现在,他好像仍然在走。
那个人啊,总那么远,总在汀洲的彼端,总有无法超越的距离感。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细碎的杂草绊住了前行的脚踝,路铭嘉一个趔趄,险些狼狈地跌倒在地,手心猛地与叶鞘摩擦,痛感紧接着便传来,但年轻人无暇顾及,他只是匆忙间抬眸看了眼前方,又赶紧站稳向前走去。
秦驰好像更远了。
此时暮落,不再气势恢弘的太阳低垂在远山的肩膀,散发着一天中最后的耀眼。流金的光给芦苇丛刷上一层金箔,也为男人披一件金裳,远远看去,秦驰仿佛也是一根细瘦的芦苇,就要隐匿在风中。
路铭嘉突然没来由的感到慌张。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714之后,每一次他注视秦驰的背影时,心底总会滋生一种幻觉,仿佛下一秒,眼前人就会如玻璃一般碎裂消失。
秦驰太易碎了。
宛若波云诡谲,此刻身处草木深处更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远的那么不真实,那么不可及。
他好像又要追不上他了。
“秦队!”
路铭嘉唤他,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却卷走了他的声音,只余下秋蝉的鸣叫与芦苇窃窃私语的声响在四周回荡。
秦驰没有回头。
步伐逐渐加快。
“秦队!”
他这一声秦队,一喊便是几千个昼夜。从初入西关,到如今带队的第三个年头,从和男人素面相识,再到同对方羁绊深切,这两个字,在他舌根仿佛不曾变过,含在喉咙口,带点苦和涩,也带点香和醇。
秦驰与他碰面时,他会喊。
秦驰身体不舒服时,他会喊。
秦驰有危险时,他会喊。
秦驰在梦里要消失时,他也会喊。
无数个时刻,他将话语和目光一同递向秦驰,却好像永远只收获一个背影。
“你最好跟得上。”记忆画面中男人居高临下,敛眼浅看地面的年轻人,不曾将半分欣赏分享,而对方笑而不语,目光里含着他参不透的情绪。
秦队,我在跟。他穿梭在离披葳蕤的芦苇丛间,拨开层叠的枝叶,执着地向远方那个点迈去。
像过去,像未来。
永远追逐着那个背影。
只能是背影么?
“秦驰!”
“?”听闻后方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秦驰顿下脚步,回头看去,迎面便撞来年轻人混着汗液与暮光的脸庞。
“怎么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你发现什么了?”
“呃,没.......”在那双平静的瞳眸里,他才回过神来自己忘了正事,有些惭愧地支吾道。
“哎,算了。我刚才在这一片也找过了,基本没什么异样。凶手既然没有把尸体藏在这,大抵也不会把物品丢在这里,很大可能抛江或者烧毁,我也只是碰碰运气——辛苦你了,走吧。”
“诶?”路铭嘉愣住,看着秦驰侧身从自己一旁穿过往回走去。
“怎么还站在原地呢,一块走啊。”走了几步,身后并未听到预判的脚步声,秦驰回头,看着自己的助理像只荒原里迷糊的傻犬,不禁莞尔,“快跟上。”
“.....好嘞!”倏然间,心底无端滋生的不安被大风吹散,年轻人粲然一笑,逆光奔向他。
清脆的脚步声划过杂草,摇曳的白色海浪里,两个身影,并肩着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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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啊,好好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