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浔.

14 Aug.

畏光症.

    


      秦驰独自坐在窗前,静静目视着远处江面被黄昏缓慢地沁渗。

 

     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灿烂的光线,映射进灰沉沉的瞳孔。他有些痛苦地眯了眯眼,抬手拉上了窗帘。

 

 

     光的游移,介于华丽和幻灭之间,使人的视觉有一种恍惚,一种转瞬即逝的虚幻,像极了看似近在咫尺而顷刻破灭的希望。

 

 

     7·14大案尘埃落定,害死五个弟兄的真正凶手终于被逮捕。虽然刘记串吧已经萧条倒闭,可是秦驰每一想起往事,那种因大意而断送队友生命的愧疚,就如同刀刃一般狠狠剖刮着他的心脏。

 

 

      当年他只是失忆,所承受的已经足够痛苦,而真相暴露在面前时,记忆的复苏更是让他痛不欲生。倒在手术台上时,秦驰曾有一瞬间期待地想,莫忠懿千万别救活他。可是他现在不得不活着。带着那些枷锁。

 

 

      也许那些背负沉重使命的人注定得不到温暖和解脱。于是秦驰主动避开阳光,甘心躲在阴暗处,伺机寻找着,一个可以彻底消失在黑暗里的机会。

 

 

 

     可是光总会贴过来。

 

 

 

     “秦队,药我给您拿来了。”卧室门被人轻轻推开,年轻人端着药和水杯走进他,脸上挂着温和如暖阳般的笑意。

 

 

    男人站在原地,淡淡看他一眼,轻声道:“别叫我秦队。”

 

 

 

    “我都多久没回队里了。”

 

 

 

    “哎呀都只是暂时的嘛。”路铭嘉把东西放进秦驰掌心,温声笑道,“听说上面这几天已经在安排您回岗的事了,您用不着这么沮丧。”

 

 

    回岗......

 

 

    秦驰黯淡无神的双眸突然亮了一下。

 

 

    “怎么这么暗?太阳都落山了,您用不着把窗帘都拉上吧。”察觉到四下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昏暗中,路铭嘉转身去拉窗帘,刚把手放到帘布上,就听见秦驰站在背后低低道:“我不喜欢那么亮。”

 

 

    手一顿,不由得又缓缓垂下。

 

 

     “行吧,不拉开也没问题......您水喝完了吗,我再去帮您装满。”沉默半顷,路铭嘉转过身,故作轻松地接过男人手中的玻璃杯。无意中,他触及秦驰的手指。

 

 

    是凉的。

 

 


 

 

 

     温水滚入杯中,清澈的液体在灯下泛着波光,氤氲而起一团淡薄的水雾,扑散在年轻人沉郁的眉目间。

 

 

      出院之后,秦驰犹如剥离了情感的枯枝,脸上再无半点笑意。视觉的明度被降暗,他的瞳孔里不存在一丝劫后余生的亮光。哪怕年轻人一直以来坚持不懈地陪伴在他身边,秦驰依然只是冷冰冰地接受,而无半点热情的回应。他全身上下那点仅存的温柔仿佛全被残酷的真相击得粉碎,只留下薄情的残缺躯壳。

 

 

      他拒绝和一切外人进行交流。对年轻人的百般照顾不加理会,击锤跑来蹭他时,态度也不再亲昵;他甚至对自己残酷相向——年轻人曾亲眼看见过他拿着水果刀往自己手腕上一道一道地比划。

 

 

     从那天开始,路铭嘉便有意藏起了一切可以了结生命的道具。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切都结束了,秦驰却还困在阴影里无法走出来。


     年轻的灵魂不知道那种沉重的愧疚感,会让人怎样地畏惧光明。


    可是他的愿望真的很简单,他就只想让秦驰好好活着。

 

 

    活在阳光里。和他一起。

 

 

    “也许回到队里他就恢复了。”路铭嘉安慰自己道,“对,等到那时就没事了。”

 

 

    他捧着水杯走回了阴暗的房间。

 

 

 

 

 

 

 

     仿佛上天听见了他的愿望,归队之后男人态度确实有所改善。大伙对这位大难不死的传奇队长愈发敬重,而秦驰面对众人的目光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

 

 

     他开始着手破案,有条不紊地指挥队员进行侦查搜索。不过鉴于他的身体状况,队里一开始并没有让他参与需要佩枪战斗的任务。秦驰对此有些不悦,不过胡一彪答应之后等他再好些一定叫上他。男人继续按部就班地工作,和年轻人同吃同住。生活,似乎已经回到了正轨。

 

 

     路铭嘉却觉得有些不太对。

 

 

     最大的原因还是秦驰对于光线的敏感。虽然莫忠懿解释过脑损伤之后的病人会存在一定的畏光心理,可男人的行为还是让他觉得颇为偏激。比如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窗帘总是会被固执地拉下,明明津港的天气少有晴朗的见阳日;家里的物什渐渐像失了色调一般,全部被替换成了黑灰色;出行走访,男人下意识会站在无光的角落,避免和光线有所接触。

 

      其次便是他的笑意。秦驰会笑,但很浅很淡,很冷。仿佛是一种例行公事一般的行为,眸底依旧是他参不透的深邃。

 

 

     出于刑警的敏感,路铭嘉总觉得现在的秦驰,只是在强行伪装成正常的状态。

 

 

     直到后来,似乎是察觉到年轻人担忧的目光,秦驰连这些古怪行为都消失不见了,还开始对小家伙有所善待。他会主动和路铭嘉一起出行购物,愿意回应小家伙的亲昵撒娇,甚至接受年轻人偶尔出格的行为举止......此时被糖衣炮弹击昏头脑的年轻人,和其他人一样,真正开始相信,秦驰,已经彻底从阴影里走出来了。

 

     


  

     “小路。”jeep车上,男人轻轻开口,“下个路口转弯,我去商场买点东西。”

 

     “嗯?哦行。”路铭嘉顺从地打转方向盘,拐进灯火繁华的商业街。


     正值七月流火,夜晚的暖风携着光滑进车里,棉絮般地打在脸上,软绒绒的,带点惬意的痒。路铭嘉情不自禁轻哼起歌来。

 

 

     秦驰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晚上两人轮休,因此购物时间绰绰有余。路铭嘉扶着手推车,老老实实跟在秦驰身后,看他认认真真从蔬果区逛到生鲜区,最后又提了一盒啤酒放进购物车里。

 

 

     “我看看,卷心菜、五花肉、排骨......买这么多啊。”清点着商品的年轻人挑起眉,有些意外道,“是谁要来家里做客吗?”

 

 

    秦驰听罢,朝他轻笑,微微摇头:“没有。”

 

 

     那怎么.....他又好奇地低下头去打量它们,结果发现所有食物全是自己平常喜欢吃的。小狗的尾巴瞬间惊喜地摇起来。

 

 

    秦驰依然只是浅浅地勾着唇,一言不发。

 

 

     回到家,年轻人将购物袋提到厨房,刚准备洗菜,秦驰却轻轻拦住了他:“你去休息吧,今天我来煮。”

 

 

     “啊,可是......”他那贴心的助理再一次地睁大双眸,看着对方把自己手里的菜抽走,“今天不是轮到我来煮饭吗?”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朝他扬扬下巴:“去,帮我带击锤下楼遛几圈。”说着,已经自顾自低头忙活起来了。

 

 

     年轻人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秦驰应该是今天懒得下楼遛狗,所以才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人家可是有腿伤的,怎么能为难人家!

  

 

    “遵命!”路铭嘉凑上去啄了啄他的唇角,笑嘻嘻地牵着警犬走出家门,“我们过会儿就回来!”

 

 

    “嗯。”秦驰回给他一个笑意,目送两只狗狗离开。

 

 

    一切正常。

 

 

 

 

  

     待到年轻人大汗淋漓地带着气喘吁吁的警犬回家时,恋人已经摆了几盘菜在桌上了。他递给路铭嘉一块浴巾,擦了擦他额间的汗渍:“排骨过一会儿就熟,先去洗个澡,衣服我已经帮你放在浴室了。”

 

    “行。”路铭嘉在秦驰温柔的注视下点点头,拿着毛巾进了浴室。

  

     水声哗啦,温热的水柱从头淌至脚踝。路铭嘉闭着眼搓洗头发上的泡沫,脑海里回放起刚刚关于秦驰的一幕幕。

 

     他今天好像笑容特别多,简直是平常的一倍,不,好几倍。而且态度也......简直柔软得不行。不是说秦驰之前没有这样对他,可是,可是......面对今天这样体贴温柔的秦驰,他总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和心慌。

 

      冷静点。路铭嘉关掉水龙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已经没事了,别自己吓自己。

 

     一定是自己太敏感了。一定是。

 

 

 

 

 

      年轻人擦干头发走出浴室时,对方正在往杯子里倒啤酒,见到他出来了,偏头招呼道:“还不快点过来。菜都要凉了。”

 

 

     “欸!”年轻人小跑到桌前坐下,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是忍不住好奇道,“我说秦队,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饭菜这么丰盛,竟然还有啤酒喝,难不成......是咱俩在一起的一周年纪念日?”

 

 

    刚在思忖怎么回答的秦驰,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顿时笑起来,他贴近年轻人的耳畔,声线低沉喑哑:“你说有什么日子值得我这么做?”

 

 

     那就是了。

 

 

    路铭嘉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转而朝男人弯起眼眸:“我说呢怎么回事,您也不提醒我,害得我都没准备什么.....”

 

 

     “有你在就足够了,不是吗?”秦驰接住他的话,神色淡定如水,“行了别啰嗦,赶紧吃饭。”

 

 

     “好!”路铭嘉笑着答。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从714之前说到714之后,再一直说到现在。路铭嘉不记得话题到底是谁先开启的了,也不记得那天晚上秦驰到底吃了多少、喝了多少,他只记得自己后面酒喝得越来越多,看男人的视线愈发模糊起来。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喝了。”拦下秦驰递给他的最后一瓶啤酒,路铭嘉坚决地摇摇头。潜意识里仿佛有股力量,隐隐约约劝他小心。

 

 

     “啊,那行。”男人没有再强迫他,默默把啤酒放回原位,只是突然站起身,挽住他的手,“咱们回房间里休息吧。”

 

 

 

      “唔嗯?好......”醉醺醺的年轻人任由他摆布,拖着绵软的脚跟着他走回了卧室。他脑子还是浸泡在温柔乡里无法自拔,直到秦驰把他按在床上,埋头解开他腰带时,他的意识才突然慌张地清醒了一下:“不是,等等,秦驰,你,不是唔——”

 

 

      他的最后一丝理智被秦驰突如其来的吻洗刷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全自动播放,他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同那人深陷在欲海沉沉浮浮。唇间秦驰的气息弥漫开来,宛若夏夜天边的月牙。他陶醉迷离地深入。

 

 

 

    他听见秦驰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听见秦驰呢喃着说我爱你。

 

    他好像听见秦驰轻道对不起。

 

    他好像听见秦驰什么都没说......

 

 

 

    最后的最后,他搂着秦驰幸福地睡着了。

 

 

 

 

 

 

 

    凌晨四点。

 


    耳畔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本着一位刑警的良好素养,路铭嘉慢慢睁开了眼睛观察四周。昨夜酒精还迟钝着他的神经,他有些迷糊地爬起身,看见卧室门口有个灰黑色的、细瘦的身影,好像是秦驰。

 

 

    “秦队....?”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门口正欲关门的男人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会醒过来,愣了几秒,又迅速柔声答道:“嗯?怎么了?”

 

 

    “你去哪?买早餐吗?”


 

     如果路铭嘉足够清醒,他就能看清秦驰脸上有一瞬间突然暗沉下去。可是他没有,他只听见秦驰柔和地笑道:“嗯,对,我去买早餐。”

 

 

     “哦……那一碗豌杂面,不要香菜。”

  

 

     “好,我去买。”

 

 

     秦驰的声音被关在了门外。

 

 

 

      路铭嘉摸索着床边的手机,眯着眼看了眼屏幕,7月14日,4:04。嗯,距离上班时间还早着,可以再睡一会儿。

 

 

     他又安心躺了回去,怀里抱着染满秦驰气息的枕头,闭着眼满足地犯迷糊。

 

 

    真好,秦驰凌晨四点给我去买早餐......

 

 

    凌晨四点.....

  

 

     他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屏息着又检查了一遍时间。

 

 

      7月14日,4:09: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浇醒了他整个人,他从床上跌跌撞撞地奔出来,昏暗的客厅里空荡荡的,秦驰已经走了。

 

 

     冷静。冷静。

 

 

     他抿着唇打通秦驰的电话,该死,铃声从床头另一端响了起来。

 

 

    强烈的毛骨悚然感涌上心间,冷汗在这个29摄氏度的早晨渗出他的额头。路铭嘉以最快速度换上衣服,苍白着脸跑出了家门——他发现秦驰甚至连车钥匙都没带。

 

 

     他会去哪,凌晨四点,他会去哪?

 

 

     把车开出小区,路铭嘉给胡一彪打了电话。那头接起,估计是开了免提,传来男人迷迷糊糊的声音和女人低低的询问声。

 

 

     “喂.......我说路大公子,大早上的你怎么——”

 

 

     “秦驰不见了!”

 

 

      还闭着眼打盹的胡一彪瞬间坐起身来。

 

 

     “怎么回事?”

 

 

     “我.....”路铭嘉沉着声交代了经过,手机那端的声线突然切换成女性,夏雨瞳清透而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路铭嘉,秦驰这么做绝对不是心血来潮的。他为了这一天,估计做了非常久的准备。”

 

 

     “我说为什么市局突然停掉了他的定期督导,他大抵是下了决心,决定瞒过所有人。”

 

 

     “可是,他一直以来都很正常啊,明明晚上都还.....”路铭嘉咬着牙道。他的面前是空荡荡的灰色马路,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我想起来了,昨天我还枪的时候,蔡崇跟我说秦驰的枪还没还。”胡一彪猛地一拍大腿,大喊道。

 

 

    电话两端突然就安静下来。

 

 

     路铭嘉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氧气仿佛一瞬间被人抽离。

 

 

     怪不得秦驰会在当时自己说回岗时眼睛蓦地亮起,怪不得他在胡一彪叫他一块去枪库时眉头舒展,怪不得他昨天晚上这么温柔地对自己,原来这一切,

 

 

     都是为了他处心积虑的自我谋杀。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头彻底凉透,路铭嘉强撑着内心一片天崩地裂,艰难地开口:“那现在.....我该怎么办?秦驰车都没开走,他......他会去哪?”

 

 

 

     “如果说......他真的决定独自一人自我了断,那很有可能,他是不会让我们发现他的——或者说,等他自我了断之后......才会让我们找到他。”

 

 

     夏雨瞳的声音仿佛夏日里的冰雹,冷冷砸在他心窝。路铭嘉的双眼发烫,喉咙酸涩得有点发疼,巨大的恐惧感此刻几乎要把他压垮。他僵硬地吞咽一口唾液,机械地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声响:


      

     “我说夏老师,您既然看的那么清楚了,好歹给个思路找人吧!”

 

     “秦驰选择今天离开一定情有可原,我们或许可以根据这个判断出他的路线。”


     “今天.....今天7月14日,跟当年出事时间是一样的!这家伙果然有准备!”


      “既然如此,那——”

  

     “我知道了。”

  

    路铭嘉突然冷静地发话,“夏老师,麻烦您跟胡队说下,我们,

 

 

    “龙华路那间仓库见。”

 

 

 

 




 

     吱呀———

 

     推开锈迹斑驳的铁门,秦驰走进了这间尘封许久的老仓库。

 

 

      霉味扑面而来,灰尘在他身边纷飞。昔年的火药味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空荡荡的水泥地,还镌刻着那一夜的沉痛。

 

 

     可是他忘不掉,他的鼻腔里还满是刺激的血腥味。愧疚掐住他的脖颈,冷声告诉他,他该死。

 

 

    他 该 死。

 

 

     秦驰突然轻轻勾起唇角,他从腰间掏出了那把五四制手枪,熟练地给枪上膛。

 

 

     他真是个优秀的演员。一直以来,他强压心中的勉强,竭尽全力扮演着一个从阴影中走出来的重生者。虽然险些被年轻人看出破绽,可是最后,他不也还是被自己蒙在了鼓里?

 

 

      脑海中一闪而过凌晨路铭嘉迷迷糊糊爬起身嘱咐自己早餐内容的模样,秦驰手一顿,终只是苦涩地垂下眸。

 

 

      年轻人的锲而不舍令他动容。小家伙会把他搂在怀里睡觉,只是为了让他在噩梦中惊醒时有个依靠;小家伙会帮他抽积液、帮他提东西、帮他遛狗.....在他身边,自己好像从来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有时间,小家伙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带给他惊喜,比如床头的卡片,比如桌上的玫瑰,比如他手上的银色戒指。路铭嘉温柔,路铭嘉真诚,路铭嘉阳光,他曾有一瞬间真真正正渴望彻底沦陷。



     可是深重的枷锁撕咬着心脏,拽着他落回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每一次当他享受生活中的快乐点滴,才刚陶醉于年轻人给他的幸福时,那道伤疤滋生出的黑影便会化作队友们的身形,站在他面前冷冷注视他。于是他明白,苟活的自己注定余生永远只能待在愧疚浇筑的黑暗囚牢里。



     小太阳是美好的,但那样炽热的光线,只会把他灼烧得更加痛苦。

 

 

      天空渐明,熹微的光线透过云层照进昏暗的仓库。秦驰往后退了几步,让自己完全笼罩在阴影里,然后,慢慢将枪抵在了太阳穴上。

 

 

       天亮的时候,他们应该就会发现我了吧。秦驰浅浅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他距离死亡只有一枪之隔,可是面对那样庞大的怪物,秦驰的内心竟然一点恐慌都没有,有的只是,释然的解脱。

 

 

     该说再见了。

 

 

     他的指头扣在了扳机上。

 

 

     三,二.......

 

 

 

     “秦驰!!!!!”

 

 

      !

 

 

     一声几乎扭曲的嘶吼猛然将他拉回现实,秦驰睁眼,有些惊讶地望着门口那个逆光的、气喘吁吁的、狼狈不堪的身影:“小路,你怎么.....”

 

 

     “秦驰,你快点、你快点把枪放下!我求求你!”路铭嘉扶着门口剧烈地喘息着,心跳如雷声般轰鸣。他以最快速度开到了仓库边,一下车便狂奔到门口,才一进来,便看见秦驰缓缓把枪举在脑边。

 

  

     秦驰摇摇头,声音平静:“不,小路,我不放。”

 

     “你不能这样!”路铭嘉睁大眼睛望着他,那双平日里干净澄澈的双眸,此刻被恐慌彻底淹没,“你怎么能舍得......秦驰,你把枪放下!”

 

 

    “路铭嘉。”秦驰目光淡薄,透着令对方绝望的坚决,“我已经下决定了,我不能——”

 

 

    “那我怎么办?”

 


     年轻人开始抽泣起来,断断续续的声线里含着难以融化的悲戚,“你走了那我怎么办?秦驰,你不能这样,我舍不得你,我还有那么长的路要和你走,你不能,你不能丢下我.....”

 

 

    一段最绝望的关系,莫过于从始至终对必定到来的分离心知肚明,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沉默地爱着对方,沉默地接受对方的爱。

  甘心花下时间陪伴爱人走出伤痛,并期待对方能够爱上自己,这件事本就是个没有尽头的深渊。是年轻人一味固执,才走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舍不得。 

 

 

    悲痛欲绝的啜泣回荡在寂静的仓库,秦驰望着眼前这个他深深爱着的年轻人,手指上的银环不知怎的愈发滚烫,令他几欲流泪。沉默顷刻,他开口。



     “路铭嘉,我身上背着五条人命,从714以来我就一直活在痛苦里,我真的,真的太痛了。”



    “秦队......”路铭嘉流着泪看向他。



     “我想死,却死不了,我想逃,也逃不走。我还得在你们面前强行表现出一副正常的样子,每天都要这样,我累了,路铭嘉,我真的累了。”秦驰语气暗沉,所有长久以来小心隐藏的压抑疼痛此刻暴露无遗,“你知道那有多痛吗,每一天,我都巴不得马上去死。”



    “没关系的!我陪你一起扛!”心脏几乎无法再承受更多秦驰求死的话语,路铭嘉有些崩溃地哀求,试图唤回对方一点生的欲望,“你以后不用那么辛苦的伪装,怎样都可以,我陪你,我陪你一起面对,总会有办法的,总比去死好啊!”

 


     秦驰突然笑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路铭嘉,你用不着这么做。”



    “你本来就和我不一样。你阳光,你温柔,你的人生是光明璀璨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你现在早就有了自己的家庭,根本就不用为我这个将死之人担心。”



    “你说什么呢!秦驰,我爱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求求你,把枪放下好不好,跟我回家吧,秦驰,跟我回家——”



     “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真的很幸福。”秦驰没听他倾诉衷肠般的表白,低头看着地板,自顾自喃喃道。



     “没想到像我这样苟活的卑微之人,竟然还能有机会拥有你的爱情。这恐怕是我不幸人生中.......最大的幸运了吧。”



     “小路。”秦驰轻声唤道,眼里有着全世界最温柔的笑意,“把眼睛闭上。”

 


 

     “不,不要.....” 声线开始颤抖。

 


 

     “别看我。”

 


  

      “不要!秦驰!!”

 

 

 

      “砰———”



 

      凌厉的枪响惊飞了屋檐上的一群白鸽。

 

 




 

      尘埃和鲜血一同落地,回声消失在耳畔。路铭嘉跪坐在仓库门口,望着眼前倒下的人影,血液凝固在全身。

 

 

      有什么东西倏然破裂了。

 

 

      “秦驰.....秦驰......”呆愣半顷,他突然挣扎着爬起身,失魂落魄地奔向已无生命体征的尸体,“秦驰,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他把男人搂在自己怀里,无神地看他还挂着点惨淡笑意的面孔。他一手紧紧握住那还泛着点暖意的手心,另一手颤抖地捂在那个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鲜艳的红色沾满了他的手指、衣衫,像是绝望的死水。

 


     “秦驰......”年轻人柔声唤他,仿佛对方只是偎在他怀里睡着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而已。可是对方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听他呼唤自己的名字,永远保持着沉默。



      断线的眼泪从他下颚坠到了男人眼角。

 

     

      喉咙里仿佛灌满了酸涩的苦水,路铭嘉再也说不出话了,他把头靠在秦驰血淋淋的脸上,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的身体在夏日的清晨越来越凉。泪流满面的年轻人望着门口泻下的白光,面如死灰。

 


      仓库里一片死寂。


 





      “路铭嘉!秦驰!你们......”几分钟后,胡一彪开着车匆匆赶来,刚到门口便望见蜷缩在阴影里的小家伙,以及,他怀里的已亡故人。

 

 

     言语瞬间噎在喉咙。

 

 

     “嘘,别吵他。”路铭嘉低低道,握住秦驰冰凉的手将它抚在自己的脸颊上,“让他再睡一会儿。”

 


 

       “等到天亮......他就会醒了。”

 


 

      胡一彪的喉咙忽然哽住,他抿住唇,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在他的身后,太阳正在冉冉升起,耀眼的阳光势不可挡地照亮大地。鸟鸣啁啾,林木摇曳,喧嚣声渐渐浮现,在大街小巷漫延开来。而在这个昏暗老旧的仓库里,一对恋人刚刚失去了希望。

 

 


     他的小太阳,终是没能治好他的畏光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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