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浔.

14 Aug.

溺水症.

     杪夏时分,烈阳灼灼。

 


      “同学们,什么叫溺水呢,就是人体浸没在水或其他液体介质后,由于缺氧导致窒息的情况....”学校大礼堂舞台上,安全教育讲师正在喋喋不休地普及着防溺水宣传,“大家以后一定要注意,千万别靠近危险的水域.....”

 

 

     坐在乌泱泱的学生之间,少年路铭嘉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面若木鸡地盯着台上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按耐不住,扭头跟他的哥们几个兴致勃勃地谈起今天放学后的行程安排来。

 

 

    “嘿,等会儿放学得打几场球再回去,晚一点也不会怎样,反正一定要过瘾!”

 

     “对对,我同意,到时候打完再一块去小卖部买可乐喝!”

 

    “再加上几包辣条!......”

 

 

     台上演讲的声音渐渐模糊,涣散成时间长河里的水波。

 

 

     从小学到高中,无数场安全防溺水宣传如走马灯般滑过他的人生。但作为一个一到夏天就被父亲拎着去游泳馆练习游泳,向来听话从不到危险水域玩耍的好孩子,路铭嘉总是会在心里暗暗对周围人反复强调的告诫感到嗤之以鼻。

 

 

    笑死,我 一辈子都不可能溺水。

 

 

    直到高中毕业,他终于成功摆脱了安全教育的穷追不舍,拿着一纸警校录取通知书,满心欢喜地憧憬起未来身为人民警察的光辉岁月。

 

 

    但他却忘了还有个坐在局长办公室的爹。

 

 

     父亲的后背太过高大,少年人逃不出这身躯所投射下的影子。于是毕业之后的他,在西关支队里成功被作为珍稀花瓶束之高阁,能力优秀却无人问津。当众人正为了案子焦头烂额时,年轻人只好在无尽的蜘蛛纸牌和扫雷里打发他六年的璀璨光阴。

 

 

     站在明暗交界线处,愤恨的路铭嘉第一次有了不听话的想法。

 

 

   

     上天给了这个叛逆小孩一次机会。

 

 

 

 

 

 

 

     “讲。”安静的办公室内,身边男人按揉着额角上的伤口,闭着眼低声命令道。他的表情疲倦又冷淡,像极了慵懒的暹罗猫。

 

 

     “啊、是。根据尸检报告,受害人死亡时间为昨晚......”收回意识的同时收回自己的目光,路铭嘉挺直了背开始认真向上司汇报起案情。

 

 

     “....死因为溺水窒息而死,身上并无三伤,且无服毒表现.....”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飞快地掀起眼睫打量着身边人。

 

 

     714之后的秦驰反差太大,宛若凛凛寒江,冷得不近人情。

 

 

     而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不得不开始履行副支队长助理的职责: 为腿脚不便的上司做专职司机,为忙于破案的上司送侦查资料跑前跑后,为言语伤人的上司收拾氛围尴尬的烂摊子,哦还有,为他半路捡回家的小姑娘偶尔无偿提供伙食。

 

 

     不过除去刚开始那些被对方噎得半天接不上话的尴尬日子,他现在已经可以很娴熟地知晓秦驰每一个言简意赅的字背后所隐藏的信息。

 

 

   像是独一无二的破译电台,秦驰生涩怪异的电波只有他最清楚。只要男人一个眼神递过去,他便无比自觉地充当起上司的话筒,开始向他人解释说明。而秦驰总是站在旁边静静地听,仿佛默认他的话都印证自己的所思所想。

 

 

      而他也为这样的默契暗中沾沾自喜着。

 


     “......秦队,我看这案子估计就是个投水自杀,这姑娘浑身上下什么伤都没有,肯定是自己跳江吧。”放下尸检报告,路铭嘉终于有理由可以不再偷看他。

 

 

      “动机?”似乎是被那样毫无遮拦的目光烧得皮肤发烫,秦驰缓缓睁开眼。

 

 

      “调查发现,死者一周前和她男友分手,情绪很低落,而通讯记录显示她并没有接触任何可疑人员,结合监控,可以判断出她是为情所困,所以跳河轻生。”年轻人匪夷所思地摇摇头,“才十八岁,太不值了。”

 

 

      “情感中的人都会这样冲昏头脑。尤其是年轻人。”男人冷声道,扶着桌面缓缓起身,终于还给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助理一个眼神,“结案吧。”

 

 

       言罢,他迈过路铭嘉身畔,径直走出了办公室。衬衫的衣角在空气中上下起伏,扬起一阵凉风,淡淡地扑在年轻人脸上。

 

 

      路铭嘉轻嗅着风中那缕单薄的香气,站起身,小跑追上前方那个有些摇曳的细瘦背影。

 

 

    好香。

 

 

 

 

 

      工作永无止境,这个案子完结,下一个案子已经接踵而至。

 

     津港的夏夜不比白天,熏炙的热意还未彻底殆尽,扑面而来的风仍是蕴着一股焦浓的暑气。路铭嘉紧握着枪,同其他警员一起埋伏在江边草丛里。蚊虫叮咬疼痛难忍,粘腻的汗液浸透衣衫,但路铭嘉纹丝不动——远处毒贩的船只已经近了,他绝对不能在最后关头让大伙的努力功亏一篑。

 

 

     该忍就得忍。

 

 

     抽完不知第几次积液,秦驰告诉他。

 

 

      他回想着那时候一脸平静拔出针头的男人,他那清冷如水的双眸,心里不合时宜地突然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来:他想看看秦驰更多的表情。

 

 

     想看他皱眉以外的表情,想看他笑。

 

 

     想看他......

 

 

     “砰——”凌厉的枪响在耳边炸开,路铭嘉猛然回神,才发觉不知何时队友们已经冲到了前方开始激烈地厮杀。秦驰毙掉一个正欲偷袭路铭嘉的毒贩,冒着弹雨冲到年轻人身边,狠狠拽了他一把,大吼道:“还他妈愣着干什么!”

 

 

      许是惭愧任务中分了神,路铭嘉接下来的表现可谓骁勇善战,却在最后一刻狼狈地成为了落水狗。

 

 

      那时还能持枪反抗的毒贩已经寥寥可数,大抵是觉得逼上绝路了打算和警方鱼死网破,于是其中一个索性冲上船去,咬牙引爆了炸弹。有个比他更小的警员离船最近,还没反应过来,路铭嘉一看,连忙冲上前推开他,自己却被强烈的热气流一下子冲进了水中。


 

     好凉。

 

 

     墨黑色的水里一片模糊不堪,冰冷的液体质感一瞬间包裹全身。鼓膜被水流挤压,带来极度不适感。路铭嘉屏住气,回想着旧时在游泳馆所练习的技能,冷静地调整姿势,迅速游回了水面。岸上手电光束束,正焦急地寻找着他的踪影。见到他挥手说没事,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欢呼。

 

 

     夏夜蝉鸣喧嚣。


 

     “来。”路铭嘉游回岸边,一只手突然静静伸到了自己面前,“刚开始还以为你只是个怂货,现在看来,还是挺有种的。”

 

 

     年轻人抬头望去,奈何对方逆着光,他看不清脸。不过凭借那边缘线勾勒出的清瘦剪影,路铭嘉还是判断出了对方是谁。

 

 

     “谢谢秦队。”他朝男人笑笑,握住那只手。

 

 

    是暖的。

 

 

    手心贴合,皮肤传来柔软的触感。指尖枪茧摩娑着神经,予以他真实的证据。一瞬间心脏悸动,路铭嘉情不自禁想牵得更紧。但下一秒,秦驰便松开了手。

 

 

     毕竟他已经完全从水里站起来了。

 

 

     “走吧。”秦驰看了一眼满身湿透的小家伙,转身走回岸上。那只沾着水渍的手垂在大腿旁,光线昏晦,路铭嘉似乎看见它轻轻缩了一下。

 

 

    回头,江水悠悠,波澜荡漾,草丛蝉鸣声声,宛若年轻人紊乱的心跳。

 

 

     他攥紧了手心。

 

 

 

 

 

 

      有些事看似猝不及防,背后却存在着必然的因果性。比如路铭嘉终于意识到日积月累以来自己对上司的感情,持着卷宗的手当场愣在了半空中;比如胡一彪发现臭小子工作时间走神而上前训斥,结果两人越怼越起劲;比如,秦驰措手不及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诶老秦,来的正好,你评评理。”胡一彪气呼呼地往嘴里丢了一把薯片,咔嚓咔嚓地咬着,“我看这臭小子整理案卷时心不在焉的,过来说两句怎么了,你看他还有意见!”

 

 

     “我整理的手速确实慢了一点,胡队提醒一下就可以了,结果他还拿我爹说事,秦、秦队,您说我是不是得跟他讲清楚......”小狼狗委屈巴巴,但一对上秦驰那双沉寂的眸子,满腔委屈的怒火不知怎的突然就被浇灭了。只能气鼓鼓地抿着嘴,看着胡一彪满脸嚣张。

 

 

     秦驰淡淡开口。

 

 

     “我来这,不是为了主持公道,是来给我助理撑腰的。”

 

 

     确实如此。他从办公室出来,从楼上便望见两人正在那斗嘴。年轻人显然不占上风,满脸不甘的可怜样。他本打算默默路过,手心却蓦然回忆起那天的湿润,顿时刹住了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他,鞋尖已经停在了二人面前。

 

 

 

    ?!!

 

 

     “什咳咳、不是你咳咳咳.......”听完秦驰的话,一口薯片突然卡在喉间,噎得胡一彪瞬间戴上痛苦面具,“行行行,就你行成,你们人多力量大行了吧,真是......斗不过你们。”意味深长地瞟了眼二人,胡一彪捧着薯片大摇大摆地走了。

 

 

    而秦驰口中的“我助理”,此刻虽低着头不发一言,手中的卷宗却几乎快被他抠出一个洞。

 

 

    猛烈的心跳如浪潮阵阵,一下一下。

 

 

    “路铭嘉。”秦驰唤他。

 

 

     “在!”

 

 

     年轻人猛地抬头,两人一下子视线相接。秦驰被那样热烈的目光给灼得一愣,有些漫不经心地避开视线:“收拾好东西,现在跟我出去走访一趟。”

 

 

     说罢,便兀自匆匆走了出去。脚步似乎比平常急促了些,半途中还难得颠簸了一下。只剩那沉默寡言的背影,还努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的姿态。

 

 

      路铭嘉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卷宗,扬起笑意跟着跑了出去。

 

     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漫漫,秦驰的影子在地上拖曳成冗长的一片,仿佛一汪深沉的黑水。

     路铭嘉奔向他,追上他的影子。

 

 

    也一脚,踏进了那片寒江。

 

 

 

 

 


     “你最近,好像有些心事。”将热红茶推至男人面前,夏雨瞳轻轻说道。

 

 

     “呃,我.....”回过神来的秦驰有些支吾,他向来清楚自己的掩饰在专业人士面前无关紧要,“也没什么特别的。”

 

 

     夏雨瞳端着瓷杯落座他对面,啜饮一口茶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你就不会来这里找我了。”

 

 

    “所以,是谁?”

 

 

     秦驰惊讶于对方剖析内心之敏锐,又暗自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哪个表情泄露了答案。他望着桌上微微荡漾的红茶,踟蹰着开口:“我.....个人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

 

 

     女人微微迷眸,从无厘头的语句中分析出了话题对象。但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听着。

 

 

    “他.....性格好,有能力,人缘也不错,按理来说我和他完全是两个极端。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会......”

 

 

     脑海里全是最近以来路铭嘉望向自己的眼神,各个时刻各个地点,无一不是干净的,赤诚的,深情的。

 

 

    秦驰抿住了唇。

 

 

   “你应该并不是来向我询问这件事的原因吧。”夏雨瞳轻轻笑笑,偏头打量秦驰脸上复杂的神情,“你想做什么?”

 

 

   “我......”秦驰抬起头,双手交扣,“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推开他。”

 

 

   “或者说,让他远离我。”

 

 

    年轻人热情,温柔,真诚,是把才刚出鞘锋利锐剑,有着无限璀璨的明天。秦驰知道对方的潜力不会只局限于蜘蛛纸牌和扫雷,可是自己不一样,他就是个在黑暗中行走的影子,那么多的沉重如枷锁拴在脚踝,他迟早有一天会殆尽在死亡的深渊。

 


    路铭嘉太美好了,不该陷在自己这滩浑水里。

 

 

    “......”手中的红茶表面浮着一层清透的光,夏雨瞳垂了垂眸。

 

 

    不干预,只引导。

 

 

   韩彬一开始就叮嘱她。

 


    “如果你真的这么打算,那我也无权左右你的行为。只是,你也要考虑清楚,如果这么做,到时候结局会是怎样。”

 

 

   男人轻笑:“结局么……能达到目的,就足够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想保护那个孩子。

 

 

     “那......”门突然被推开了,两人望去,胡一彪手中握着一盒巧克力正站在门口。

 

 

    “哎呦真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今天夏老师竟然还在忙,打扰了打扰了。”说着就要关门。

 

 

   “没事。”男人缓缓站起身,“本来就是我额外占用她时间,说要走的,也应该是我。”

 

 

    秦驰朝送他到门口的夏雨瞳微微点头示意:“夏老师,今天就到这吧。告辞。”

 

 

    说着,没留给胡一彪半点吐槽的机会,抬腿离开了办公室。

 

 

    “真是,这家伙心理疾病再严重也不该额外增加你的工作量吧,市局不都给他安排定期督导了吗。”闷闷不乐着,胡一彪拆了那盒巧克力,把它递到女人面前,“他找你什么事啊?”

 


   夏雨瞳望着五彩斑斓的巧克力,无奈摇摇头,还是取了一颗:“没什么,人际关系的问题罢了。”

 

 

     事实上她并不喜欢糖度超标的东西,但胡一彪恰恰相反,各种甜点几乎无不入口。可是胡一彪也会为她愿意喝带苦的红茶,就像她手心也握着那颗巧克力一样。

 

 

    夏雨瞳望着秦驰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乌云沉沉压在天边,暴雨将倾未倾。而刘记串吧里,却是一片热闹的欢笑声——最近西关支队成功打掉一个诈骗团伙,众人结伴着出来庆祝。

 

 

     “我说大伙,这次要不是咱们两位队长,我们怎么能干掉那帮孙子啊?”有警员举着酒杯笑道,“二位是不是该喝两杯!”

 

 

    “该!”

 

 

     众人们都笑着起哄,胡一彪那边已是痛痛快快灌下两大口,秦驰却还对着突然递到面前的酒杯发愣,他不想扫了大伙的兴,但他真的不想喝。

 

 

    正犹豫着,一只手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医生说秦队不能沾酒,不然我这个助理替他喝了吧。”

 

 

    说罢,路铭嘉忙不迭地举起酒,咕噜几口,然后放下了见底的玻璃杯。

 

 

     “ ......”秦驰没说话。

 

 

     队友们笑起来:“哎呦小路你这不行啊,挡一杯怎么够,有种就替秦队都喝了!”说着便又开了一瓶啤酒,起哄着往年轻人手里塞。

 

 

     “行!”他笑,毫不犹豫地接过。


 

     就这样,队友们一杯杯地送,路铭嘉一杯一杯地挡,到最后,直到年轻人喝得烂醉如泥,大伙这才嬉笑着放过了他。

 

 

    窗外浓云渐密。

 

 


     众人散场,滴酒未沾的秦驰望着倒在桌上几乎不省人事的小家伙,心里突然横生出一股愧疚,思忖着还是决定把他送回宿舍。

 

 

 

    “秦队.....”一路上,醉醺醺的路铭嘉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秦队......酒我都帮您挡了,您别、您别喝......”

 

 

    秦驰正扛着他上楼梯,听到他往自己耳朵里吐热气,脚步蓦地一软,差点连人带己摔在地上。

 

 

     耳根,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晕。

 


     折腾半天,秦驰终于把宿醉的年轻人扶上了床。正打算默默走人,一双手已经把自己环住。

 

 

    “别走。”年轻人低言。

 

 

     路铭嘉的意识已经涣散成一片,酒精麻醉理智,仅剩一点残存的清醒让他认出眼前人是谁。


    他感觉四肢绵软无力,头脑昏沉,仿佛浸泡在一片朦胧昏暗的水中,正在徐徐下沉。如果是其他队友扶他回宿舍,他定只会说声谢谢然后倒头就睡,可是不行,扶他回来的是秦驰,让他陷进这片江潭的人,是秦驰。

 

 

    他自愿擦除了最后一丝理智。

 

 

 

    “秦驰......”醉意淹没他的瞳孔,路铭嘉黯声唤他,“我不信你还不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

 

 

     情感占据上风,取代他的冷静人格,他由着性子将那人用力地拉近怀中,企图获取对方的体温

 

——他在冰水里泡太久了,他需要温暖的反馈。

 

 

     秦驰愣住,僵硬地感受脖颈间渗透的滚滚热意。哪怕自己今夜滴酒未沾,但那股涌进鼻腔的酒气险些让他也迷离失智,进而沦陷。

 

 

     但是他不能。

 

 

     “小路,你喝多了。”男人退开他的怀抱,却又被对方牵住衣袖,“你现在.....应该去睡觉。”

 

 

     “不.....你不要回避我的话.....”路铭嘉的手连同目光一同死死勾着秦驰,“你告诉我秦驰,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

 

 

     “路铭嘉,给我听话。”秦驰打断他,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把手松开。”

 

 

      年轻人愣住了,喉咙仿佛被掐紧而无法呼吸。他缓缓低下头去,突然干笑了两声。

 

 

    他现在简直像个求而不得还不肯放手的傻子。

 

 

    路铭嘉慢慢松开被他揪得皱巴巴的袖口,手无力地垂在床沿。秦驰抽回手臂,有些存疑地看他一眼,转身抬脚走向房门。

 

 

     下一秒,他便被人攥住手腕按回了床上。

 

 

       !

 

 

     路铭嘉拥有体型上的优势,此刻高大的身躯如同窗外乌云般沉沉笼罩住他。酒气铺天盖地,携带着年轻人一股气势汹汹的侵略感,把秦驰本有的气味掩盖得彻彻底底。

 

 

     “路铭嘉,你他妈发什么酒疯!”秦驰有些恼羞成怒,抬起左侧膝盖踹向路铭嘉的腹部,“给我放开!”

 

 

     年轻人低哼一声,咬着牙回瞪他:“我不放!”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用心地当着听话的好孩子,从来没有忤逆过任何长辈。但是他受够了,受够了待在保护圈的日子,受够了把渴望强行掩藏的煎熬,受够了恋人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痛苦,他的本性到底是桀骜不驯的狼犬,他再也不想这么压抑下去了。

 

 

     他就要淌这趟浑水。

 

 

      “秦驰。”路铭嘉在一片黑暗中凝望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我需要你的答案。”

 

 

     窗外已经起了风声,低吟着扫过他们的身边。秦驰望着年轻人那双黑夜里依然澄澈的双眸,喉咙里的那些想要斥责的话语不知怎地就突然失了力。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路。”秦驰轻声道,仿佛在安抚被丢弃的小狗,“现在情况不允许,714的调查还没结束,等事情过了我们再说,好吗。”

 


     雨终于落下来了,打湿室内的沉默。已经借着酒精胡闹一晚上的路铭嘉在听完这句话后突然清醒,死死扣着秦驰手腕的双手瞬间就失了力度。他瘫坐回床上,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好。”他说,“我等。”

 

 

    

 

 

 

 

 

      于是年轻人开始了固执的等待,停泊在秦驰的港湾日夜期盼。他同对方侦破起起迷案,在秦驰独自前去防风林时丢掉手机选择站在他这边,当宫永年与秦驰当面对峙时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他坚信自己很快就能等到那个答案。

 

 

     而等到一切事情尘埃落定时,路铭嘉所看见的,只剩下串吧里,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秦驰。

 

 

    一瞬间如置冰海。

 

 

     手术室的灯亮得令人绝望,等在门口的路铭嘉悄悄看了眼身边哭得满眼通红的冯潇,面色苍白的秦浩,又把目光敛了回去,原本澄明的眼眸此刻被厚厚的睫毛掩盖,已经看不出一点光亮了。他攥紧了相扣的双手。他不信秦驰会出事。



      他说过的,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路铭嘉闭上双眼,疲惫地用手托住额头。他手指上风干的血迹还散发刺鼻的铁锈味,根本就不是秦驰本有的气息。



     年轻人回想着,回想着最近以来秦驰的各种模样。他蹙眉的样子,他微笑的样子,他对自己穷追不舍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接受自己首次亲吻时羞涩的样子……他流血昏迷的样子。



      心脏好像抽痛了一下。



      深秋的冷风寂寂扫荡着街头,空荡的医院走廊脚步声寂寂,女人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当面色暗淡的莫忠懿终于推开大门时,被挤到最外围的路铭嘉还是听清了那句话

 

 

      “我们尽力了。”

 

 

      那个晚上无疑属于噩梦。梦中秦驰的身影越来越淡,渐渐被浪潮吞没,连同他的答案一起,沉进了没有尽头的江底。


     路铭嘉看见自己拼命地追逐着那个影子,却只能在冰冷的江水里不停下坠,离水面愈发遥远。泪迹一般的泡沫沉沉浮浮,彻底模糊他的视线。氧气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而消失殆尽,他渐渐无法呼吸了,只能在黑暗的水里翻滚,最后迷失在绝望的深渊里......

 

 

 

     他醒了。

 

 

 

     枕边泪迹已经干涸,双眼干涩而疼痛。路铭嘉慢慢坐起身,顶着一头发白的乱发,无神地打量着四周。

 

 

      晨光熹微,顺着纱帘轻柔地洒下来,照亮昏暗的房间。窗外喧哗声渐起,老人晨练,小贩叫卖,机车鸣笛,各种各样的烟火声如同多重奏接连响起。嫩绿的枝条在柔风中摇曳,鸟鸣啁啾,歌颂着灿烂的阳光,整个人间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可是他没有了。

 

 

    秦驰已经死在了昨天。

 

 

    他爱的秦驰,再也没有了。

 



  

 


      十年后,津港游泳馆。

 

      杪夏时分,烈阳灼灼。热闹的欢笑声荡漾在水面,各种颜色的游泳圈漂浮来去,透明的凉水溢出游泳池,些许沾湿了站在岸边做热身运动的男孩稚嫩的小脚。

 

      他被这凉整得往后缩了一下,有些闷闷不乐道:“我说老爸......你为啥老是带我来游泳啊,我又不参加什么游泳比赛,整天往凉水里泡有什么好的啊。”

 

     路铭嘉闻言,恍然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轻轻一笑,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谁说游泳只是为了参加比赛的,我带你来游泳,是为了强身健体,同时还锻炼你的游泳水平,万一以后你遇到危险了,这还可以救你一命。”

 

 

      男孩捂住了耳朵:“我不听我不听,老爹你怎么跟学校里的老师说的一样啊,反正我也不去那些什么危险的水库、陌生的湖泊啊之类的,根本就不会溺水,天天来游泳馆有啥好的,还不如和他们去打篮球呢……”

 

 

     “嗯?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他在父亲威严的目光里渐渐压低了嘟囔的声音,却忽然想起什么,大声好奇道:“诶我说老爸,你以前有溺过水吗?”

 

 

     “我......”男人突然愣住了,但为了掩饰在儿子面前的失态,他很快就笑着回答道:“没有哦,一次都没有。”


     一次。

 

 

     “就是说嘛,学游泳有啥用呢!”小男孩气急败坏。

 

 

      “好啦好啦,热身运动都做完了,这次要不要再比赛水里憋气呀?”

 

 

    “好!我一定要超过你!”

 

 

     说到比赛,小家伙突然又燃起了兴致,没等路铭嘉拎着他下水,他自己已经扑进了水池,一遍哆嗦着一边朝岸上的男人笑嘻嘻地挑衅道:“老爸你快下来啊!哎呦冷死我了!”

 

 

      路铭嘉笑笑,同他一块浸入了水池。

 

 

    水里是透明的世界。


     阳光射下,在地板上印下波澜荡漾的光纹。他在水里听见各种各样模糊的笑声,欢快地滑过他的鼓膜。身边儿子小脸紧紧皱起,正在千方百计地延长憋气时间。


      不一样。和那片寒江完全不一样。路铭嘉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再也不会溺水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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