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推开玻璃门的那一刹那,撞进眼里的那一抹血红瞬间刺痛了路铭嘉的瞳孔。
握在手心里、本来要带给秦驰的水杯啪嗒一声轰然坠地,在湿漉漉的地面碎裂成一片片零落的残片。
神经的反应促使他奔向那破碎人偶身边。年轻人匆匆忙忙地在狼藉中蹲下,想要先解开镣铐,钥匙却失了摩擦力般止不住地打滑。
呼吸是急是缓还是完全窒息已经无法去感知,他只是僵硬地拨通号码,机械地报备地点和病情。
在沉声打完救护电话后,手机忽然从手里滑落,失重般跌在血淋淋的地板上,但路铭嘉没有去捡。
他抬头看着眼前失去意识的男人,看对方额上汩汩渗出的血,看他睫尖悬着的那滴泪,双唇嚅动。
秦驰。
喉咙里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所有的言语似乎被大雨所冲散,在他的舌根下滑,不受控制地跌回黑暗的喉咙中。
走来烧烤店的路上,他还在内心窃喜。一切都结束了,他最在乎的人再也不用背负着沉重承受命运的钝痛。
然而那个刚和自己说笑的人此刻已是昏迷不醒、血流一地。
又怎能和他在一起。
救护车尖叫着呼啸而去。路铭嘉站在抢救室的门口,盯着那惨白的门板,开始恍惚这到底是不是现实。怎么十几分钟前还在朝自己微笑的人,突然就变成了躺在手术上危在旦夕的病患。
不同的脚步声在走廊相继响起。这个满身是血的年轻助理望着泪流满面的冯潇,望着浑身颤抖的秦浩......面对众人种种好奇、惊讶、悲伤,他的喉咙却如同被沥青封住了一般,嘶哑而发不出一个字眼。
只剩泛红的眼眶,晕一片难言的沉痛。
夜晚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漫长。坍塌的月光被狂风暴雨碾得咯吱作响,在黑幕里挣扎沉浮。重浊的雨水拍击透明的玻璃窗,打湿了他倏然泛白的鬓角。
明明他才刚和秦驰死里逃生,刚给他卸下了枷锁,明明才刚牵住他的手。
他捂住了眼睛。
捱过漫长而无力的等待,医生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精疲力尽挽回一个不该死去的灵魂。
秦浩几乎是脱力般坐倒在手术室门边,被喜极而泣的冯潇搀扶着才慢慢坐回座椅。胡一彪长吁一口气,脸上是有些复杂的神色。他眼角一瞥,发觉刚刚冲到最前面的助理怎么突然不见了。
路铭嘉默默走出医院大门,望着从天际铺开的漫漫骄阳,原本无光的瞳孔轻轻转动,他弯下腰,低低呼出一口气,眉目颤抖一瞬,一滴泪蓦地砸落地面。
他凌乱地擦掉眼角的湿润,竭力整理好情绪,驱车回了支队。
生活不会因为一个黑色头目的缉拿归案就此永远太平,支队依然需要继续和层出不穷的罪恶作斗争。年轻人毫不犹豫承担起了队里的千头万绪,于是只有在工作闲暇时,他才能抽出几分心思去挂念远在医院的恋人。玻璃窗映射出年轻人花白之发的剪影,刻一份忧郁在他眉目的阴影里。
然而稍顷,他便收整起脸上所有的温情与柔软,重新浸泡回案子里,又变回了刀枪不入、利落犀利的白头少帅——他希望即使秦驰不在身边,自己依然能够不让他失望。他到底渴望得到认可。
秦驰的认可。
医院里看护秦驰的人有很多,有他的父亲,有他的前妻,有他捡回来的小丫头,甚至还有西关支队长——唯独助理路铭嘉驻守原地,细细打理着失了副支队长的西关支队。
但每一缕白发都暴露了年轻人不能言明的思念。
时光仿佛随着某人的沉眠变得漫长无比,但队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依然让年轻人忙的焦头烂额。他甚至不知道津港的暮秋寒冬暖春是怎样相继到来又离开的——
他只知道,在2020年夏天的第一声蝉鸣中,秦驰终于醒了。
路铭嘉不是秦驰第一个见到的人,却是秦驰最想见到的第一个人。
在一片欢呼声哭泣声中,初醒的副支队长虚弱地转了转眼球,渴望在众人之间寻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并没有。
因为此时的路铭嘉,正在津港某一处窄巷里,给鼻青脸肿的通缉犯扣上手铐。
当收到胡一彪发来的短信时,年轻人阴沉的眉目间突然迸涌出少有的震惊神色,还有极度的喜悦——
“你秦队醒了,问你在哪,快来医院。”
他招呼了个人看着嫌犯便疾驰而去,令现场的警员们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一向沉稳的白头少帅如此失态。
那是他捂在心口滚烫的思念,是每个夜晚不能言喻的苦痛,是他日思夜想的恋人。
怎能不失态。
直到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或欢笑、或流泪、或兴奋、或感动的面孔,与病床上秦驰投来的温和眼神在空中交汇。
我回来了。路铭嘉仿佛听见秦驰这么说。
他伫立在一片热闹的海洋中,久久凝视着对方含着缱绻笑意的眼眸,带着鹿痣的鼻尖不知怎么忽然就泛了酸。
这个初夏,他终于握住了这一捧细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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